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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自世界文学之都

2024年04月09日

【编者按】:国际文学家驻地计划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创意城市网络·文学之都”常规性交流项目。南京于2019年启动该项目,目前已开展5届。2023年南京以“人文都市的时代叙事”为主题,邀请了6位作家来宁开展驻地活动。在为期一个月的时间里,6位国际作家深入南京日常,沉浸南京的文化底蕴和浓郁的文学氛围,从各自的视角写出风格迥异的优秀作品。

他们来自世界文学之都

2023年世界文学之都来宁驻访作家

安赫尔·法布雷加斯·加西亚(西班牙)

黛比·卢基托·戈亚尔迪(印度尼西亚)

凯尔·穆伯恩(新西兰)

米奥德拉格·科亚迪诺维奇 (加拿大)

尼克·霍尔斯托克(英国)

伊丽萨·比亚吉尼(意大利)

1、橘子(小说)

安赫尔· 法布雷加斯·加西亚(西班牙)/文

杨丹妮/译

安赫尔·法布雷加斯·加西亚(Ángel Fábregas García)1963年生于西班牙格拉纳达,毕业于格拉纳达大学,获法学、历史学学位,著有3部小说集,分别是2015年的《苏莱尔,科比约夫人》、2017年的《大北部峡谷》和2019年的《别说是昨天》。

他们来自世界文学之都

潮湿的小巷里,她在霓虹灯下卖橘子。灯光从遍布无数小吃摊的繁华广场映射过来。霓虹灯以难以捉摸的频率闪动着,照亮她磨损的牙齿。而我站在她身边,自问道,我是如何从世界另一端的小山谷来到这里的。地球是一个来往沟通的容器,也许是我的河渗入了大地,流水以某种方式裹挟着我,至少是裹挟着我的精神或意识,来到了我当下所在的地方,我无从知晓。

当然,我的身体是搭乘了那种有着严格行李限制,配备利落空乘的商业航班。我无处填装意识或精神,但这并不重要,我只托运了身体和轻便的行李,尽可能谨慎,避免超重。有时候意识或精神是相当沉重的,对这类无法精确计量的东西,最好通过科学界尚未有分类的不可言喻之方法来运输。但目前,没人对这类运输路径感兴趣,因为它们缺乏商业价值,不论它们是关乎星际旅行,还是仅仅关乎地球的人类流动。

女人好奇地看着我,我们的生活如此不同。只需一瞬间,人就能勾勒出眼前之人的人生,像是不知是通过了虫洞或是水流,将我的意识带到那里的那个瞬间。那天晚上,她在那荒凉小巷里收摊后,会在十点多回到家,在巨大的楼宇中的其中一座里吃一碗汤面。这些巨大楼宇散落在其他巨大楼群中,共同构成更加巨大的楼盘。西方人在南京很少见,而我的生活中,细长眼睛的水果商贩也并不常见,我想是河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它流得如此之远,如此出人意料。

我相信她会编造关于我的事情,为什么我在她的城市里,并且去了她在的小巷而不是什么大超市。然后,她会看看自己那双因搬运箱子和裹满泥土的土豆而粗糙的手,结束她的胡思乱想。毕竟不论怎么说,这只不过是一种虚构的许可,一种脱离现实的轻松消遣。她的手却是真实的,饱经风霜且粗糙不堪,被时间和日日清晨浇灌小巷的冷水磨损。

她看着我,没有丝毫陌生,好像认识了我一辈子一样。她比我年轻,但看起来却不像。我打手势,让她给我称几个橘子,她对我笑了笑。

之后,我回到了我下榻的接待外国人的酒店。几个街区之外就是市中心,那里有欧美大牌时装店、供应着威士忌和马提尼的酒吧以及法拉利车行。那商业中心距离类似那个女人的水果摊和兜售着现斩鲜肉的摊位们只有几百米远。这一定是这里正在进行的新革命的面貌,简陋的水果摊与法拉利相为比邻。

回到房间,坐在床上,看着电视上的广告,不能听懂一句。我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想着卖给我橘子的女人。洗洁精和家用电器的广告在全球各地都是一样的,只要看着每个广告情节的无声发展,我就能毫不费力地给它配上字幕。但我觉得自己更像是在进行另一种幻想,跟着卖橘子女人的足迹,去往她想象中的迷失在巨大城市某处的家。

当我好不容易进入梦乡时,我的身体仍然受到时差的影响,但我的意识却没有。奇特的潺潺声和蜿蜒的思绪再次引领我穿越大地、空气或水(我在梦中总是深受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影响),在亚欧大陆之间来回穿梭,从我的生活回到我在睡前开始想象的那个女人的生活。大灾难和宁静的平原接踵而至,南京街头不夜的霓虹灯呈现出明亮的色彩,如此超现实的现实,在梦中却并不冲突,就像披头士的那首歌一样迷幻,歌中似有一千名喇嘛在喜马拉雅山顶歌唱。

当我醒来时,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变得不一样了。我不太清楚我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我似乎明白了,事情本该是如此而非其他。我下楼去吃早餐,甚至没有想到要像前一天那样吃些西式早餐,像鸡蛋、培根之类的东西。我的脚很快就被带往加了辣子和香菜的汤面,我惊喜万分。

早餐后,我忽略了那天早上的义务,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自己又出现在水果摊的女人面前。我们俩又出现了,怀着某种意图相互凝视。完全确切地说,其实是我在卖水果,而她则是在摊位外面看着我。或者更精准地来说,她的身体还在摊位上,而我的意识却在她的身体里。当然,我觉得那个正看着我的人,是我的身体,但除此之外毫无疑问就是她。

她笑着问我买些猕猴桃?我打手势示意了价格。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像买猕猴桃一样的日常琐事,尽管一开始我觉得自己很奇怪,而她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总之,这完全是一种自然的怪奇现象,尽管整件事近乎牛头不对马嘴。无论如何,这件事在逻辑上如此复杂,即使我们能够沟通,这种复杂性也压垮了一切,以至于我们决定不再大惊小怪,就此分道扬镳。

十天后,她在我偏远的地中海山谷里平静地采摘橄榄,而我则住在她那套严格的极简主义的公寓里,回忆着她的丈夫,现在应该说也是我的丈夫,就像五年前他去世后的每个夜晚一样。

这种混乱局面的科学化解决方案肯定会在几年后出现,既有全息图式的旅行水过滤,也有对他人意识的殖民化。目前,无论如何,能在南京生活(我也不知道能生活多久),还能卖水果,我感到非常幸运,即使我不喜欢每天晚上回家后为自己煮的汤。

另一方面,我也很清楚,她对我的橄榄非常满意,尽管她完全不懂制油。我对销售水果一无所知,而他们却让世界另一端的我如此开心。我无法解释我们是如何各司其职的,因为我也不知道,但这很有效。这也与我无关,就像运输形而上学材料的方式一样。我常常想起洛尔卡的那句诗:“……但我不再是我,我的房子也不再是我的房子……”并且完全理解了这句话。

老实说,我承认,那段时间最让我担心的是这个女人对我的苦难、难言之隐、不为人知的恶习和可笑的傲慢无礼了如指掌这件微妙之事,不过后来我想了想,觉得,会同她说普通话的那些人,很难向与我有关的人透露我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一小撮小小毛病。我变得平静了,尽管还带着些怨怼之心。而与此相反的,我还同时体验到了一种虚假的自豪感,因为我知道有人会在不经我干预的情况下直接了解我的优点。就比如她对我而言,我觉得她有一颗纯净的心,就像天使一样,不管我究竟是出于甚么原因有了这种想法,这的确就是我在这新境况下对她秉性所产生的第一印象。当然,她有时也会为自己和他人的一些记忆而悲伤,但谁不会因此而痛苦呢……

我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即使称不上是平静,因为我是那个充满水晶般灵气的女人的痛苦和恐惧的实质性参与者,就像我想象中她经常攫住我内心的不安一样。有很多次,我发现自己在八楼公寓的窗前哭泣,那个已经是我精神上的血肉的女人就住在那里。

现在我回忆起这一切,南京的周末阳光下弥漫着褪色的污染,当一切结束时,这座城市对我来说成为了神话般的城市。与中国人相比,我们西班牙人是少数,我们一直都是少数,尽管几个世纪前我们国家的一些人在世界上创造了很多,而我沿着他们的道路进行了如此不同的探索。不过,虽然我在南京定居了一段时间,至少在精神上或其他方面是这样(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打算进行变得复杂的讨论),但不久之后,我必须承认,我开始怀念我身体的日常活动,也怀念它的一些乐趣。我怀念我那临近罗马人之海的幽静山谷。

我可以肯定,这个现在被我视为姐姐的女人也有同样的思乡之情。她对那里的日常感到厌倦,比如西班牙人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噪音,无论是娱乐性的、政治性的还是环境性的,她都与之格格不入。她还受到用过多的油炸鱼的强烈气味的影响,或许这影响了她精神上的洁净,或许她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上,过了一段时间后,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她又出现在了我的水果摊前,而我已经在满心欢喜地经营着这个水果摊了。当然,我们的外表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内心,我们用最简洁的方式,也就是无声胜有声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在这段非同寻常的旅程结束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决定原路返回。所有的河流都从附近雄伟的长江返回了自己的航线。

多年前,我曾与另一个目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过我永远记得那是一只过街老鼠,那双异国的眼睛与我的目光瞬间交错,对我们人类所谓的意义漠不关心。这个女人的目光中也有这样的东西,尽管她的眼睛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也许,这个关于老鼠的题外话与我出生在1963年这个兔年有关,我对啮齿类动物有着某种隐秘的亲近感,因为它们象征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我们自身的解脱已经完成,为了尽可能让自己清醒明了,我吹着清风,在南京市中心转了一圈,一边吃着口袋里的柑橘,那些和我们这里的柑橘口味不同的柑橘。对于发生过的一切,以及它是如何发生的,没有过多地去想,它慢慢地消失了,宛如长江蜿蜒的平静的梦境。

我决定在回国之前,去夫子庙附近买些纪念品,就像其他游客一样。在一个凉爽、阳光明媚的秋日早晨,在金黄的银杏叶和仿佛从柏油路中直接窜出的无穷无尽的电动车之间。由于距离较远,我选择从市中心乘坐地铁。

在地下通道里,在通往不同线路的一个岔路口前,我看见了一个比我那位经营水果摊的姐妹年纪稍长的女人。她背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杆子上挂着两个大铁盘,里面装满了红色的东西。那是草莓。这个女人在卖草莓。她像弹簧一样看着我,我立刻反射性地把目光移开。我想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惹上任何麻烦,否则我无法向任何人解释。尽管我认为导致我这种冲动的决定性原因,是我想念我母亲做的炸丸子,而且碎香菜也不适合我。

过了一段时间,当我回到我的西班牙小城之后,我反思了一下,我竟然如此彻底地隔绝了那个女人的眼神。我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去体会她的生活了,除非是我自己杜撰。作为替代品,这不算太糟,却与货真价实的体验完全不同。许多拥有宽广灵魂的人常常会自己创造另一种生活,甚至是在看电影的时候。我想,他们往往与热爱长江或我山谷中的河流等大小河流的人不谋而合。

此后,我在故乡格拉纳达买过无数次柑橘,无数次望着卖水果的人,满怀着想再试一次的心,却无从擦出火花。

像我所涉及的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问题,如果与国籍甚至种族等琐事有关,那就太荒唐了。我得出的结论是,也许这里的人在买水果时说了太多的话。

这一定是我无法匹配他们灵魂的原因,人们以为说同一种语言就能理解对方,却不知道共鸣是另一种东西,与灵魂的倾向有关,请原谅我的老套。

我向你保证,当你面对一个其国家、语言等都不那么重要的人时,我们不需要任何其他东西,只需要一条在精神上引领我们到达正确位置的河流,或者随便你怎么称呼它。

决定性的因素可能是沉默、彼此注视的角度和选择的水果。

而橘子是个安全的选择,我并未信口雌黄。

 

2、文学奥德赛:追溯南京和兴化的故事(诗歌)

黛比·卢基托·戈亚尔迪(印度尼西亚)/文

朱慧木/译

黛比·卢基托·戈亚尔迪(Debby Lukito Goeyardi)是一位儿童和青少年图书作家。她获得了2023年印度尼西亚国家图书馆的Nugra Jasa Dharma Pustaloka奖、2016年新加坡三星儿童时代作家奖和2010年MURI奖。作为Kanaditya基金会的联合创始人和登巴萨阅读社区论坛(社区阅读花园论坛)的主席,她还向社会宣传文学和阅读。黛比目前担任印度尼西亚教育、文化、研究和技术部国家人才管理(Manajmen Talenta Nasional)的导师和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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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京的中心地带,历史的气息扑面而来。

博物馆回响着古老的信仰,

南京博物院,横亘时间的苍穹,

城墙博物馆,娓娓道来。

 

夫子庙,智慧的圣地;

明朝的城墙,故事缠绵;

明孝陵雍容华贵,

牛首山寂静而又神秘。

 

在南京的瑰宝中,它们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翻开历史的书页,一片广袤的空间。

漫步城墙,

沉浸在叙事的呼唤中。

 

从南京到兴化,

作家云集,思想真挚;

五心交汇,毕飞宇领衔;

引导讨论,播下种子。

 

在兴化的空气中,文字在探索。

两晚停留,将记忆封存;

古老的奇观,作家的优雅;

故事经久不衰,时间无法抹去。

 

南京的故事,兴化的传说;

笔下生花,故事飞扬;

文字精简,故事缠绵;

在这些城市里,故事得以提炼。

 

帝王低语,学者睿智;

回音萦绕,故事涌动;

在兴化的见证下,历史近在咫尺;

五位作家的遐思跃然纸上。

 

兴化的空气,别有一番韵味;

古老的遗迹使他们增添了温度;

星空下,故事绽放;

在兴化的静谧中,故事再续。

 

作家们共同参与思考,

在智慧的指引下,寻求真知灼见;

《天台跑马》,他们在讨论;

兴化灵气澎湃,创意尽情飞扬。

 

来自南京的遗产,兴化的传说;

文字交织,精髓飞扬;

简单的奇迹,故事的结合;

在这些城市里,故事随处可见。

 

哦,南京古老的怀抱;

兴化的故事,不同的空间;

水墨交融,两城相遇;

故事在这里繁衍,思绪在这里交汇。

在南京的中心,在精神飞扬的地方;

人们的善意如一扇敞开的门。

 

在故事中,在每个人的脸上;

家的感觉,温暖的怀抱。

 

在南京的中心,记忆熠熠生辉;

每一个瞬间,都是珍贵的主题;

故事,在城市的寓言中绽放;

南京的记忆,永远稳固绵长。

3、南京小夜曲(小说)

凯尔·穆伯恩(新西兰)/文

李亚洲/译

凯尔·穆伯恩(Kyle Mewburn)是新西兰最兼容并蓄、最多产的作家之一。她的作品已被翻译成18种语言,并赢得了包括年度儿童图书在内的众多奖项。她的历史小说《缝纫月光》将于2024年初出版。她曾于2011年担任奥塔哥大学的驻校儿童作家,并于2013至2017年担任新西兰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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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人行道上蹒跚而行,低着头,毛线帽低低地扣在耳朵上。天气再次变冷。凛冽的寒风卷着梧桐叶在他脚边飞舞。天空中病态的乌云翻滚着,孕育着皑皑白雪。

“又一次环绕太阳的旅程即将结束。”他想。话里带着苦涩。他瞥了一眼青,她正趴在夹在笼子竹条间的塑料喂食器的边缘上。她歪着头,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但仍然保持沉默。

“别担心,小家伙。”他说,“在大雪来临之前,我会把我们俩安全温暖地送回家。”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跨出了人行道。但当一辆踏板车驶过时,他又把腿收了回来。如此近的距离让他心跳加速。

“也许不是。”他想。没有什么是确定的了。每一步都不再理所当然。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丢一直是他的锚,把他和日子拴在一起。现在她走了,他感觉漂泊不定。像一具空壳,随风飘荡。只有日常的生活习惯才能让他不被卷入洪流。

转过身,他发现了一个空座位。他走过去,如释重负地坐了上去。

他的医生总是说他能活到一百岁。好像那是件值得期待的事。他之所以坚持下来,是因为他向丢保证过,他不会让自己倒下。他会努力保持身体健康。她太了解他了,不可能在没有写下爱的誓言的情况下离开。

所以每天清晨和傍晚,他都会不厌其烦地,绕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慢慢走一圈。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他们把这里叫做家。每周一次,他和公园里的其他老人一起练习太极拳。每次,他都很惊讶自己的关节没有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的作息时间就是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一轮冷酷的明月催促着他度过每一天。

他提起笼子,向里面看去。

青飞到她的栖木上,疑惑地看着他。

“你为我唱了一首歌吗?”他温柔地问到。

小鸟用嘴舔了舔碗里的糖水,摇了摇头。

他是在春天买的这只鸟,被它安静的尊严所吸引。它不愿屈从于人们的期望。它坚毅的沉默让他想起了丢。

她的嗓音一直很洪亮。年轻时,她的歌声享誉整个地区。如果不是因为张,因为爱情,因为孩子,她可能已经成为一名专业歌唱家了。

她的歌声一直是他们生活的背景音乐。无论是安抚一个永远听不懂话或永远不知道母亲有多爱他的孩子,还是在准备饭菜时轻声哼唱。直到癌症夺走了她的天赋,夺走了他们。他一直鼓励她唱歌,尽管她的嗓子已经饱受摧残。他坚持认为她的歌是配得上凤丝(译者注:姚凤丝,香港上世纪80年代女演员)的天赋。她会微笑着接受他的赞美,然后默默地继续她的工作。

他用力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袱,每天都被迫拖着。他的医生总是说他有一颗牛心。仿佛心脏只是肌肉,只需要氧气。大多数时候,这似乎是祸不是福。

他停下来买橘子。

诗云热情地招呼他。今天的橘子很甜。我会多放一个给你可爱的青。也许这能让它松口。

“谢谢。”他接过袋子,“非常感谢。”

走了几步后,他停了下来,把包钩在空闲的手臂上。他瞥了一眼街道,发现光秃秃的树枝像骷髅手臂一样伸向云层。它们的袖子披着火焰。黄色、红色和棕土色。人行道被涂上了冰冷的阴影。

风吹红了他的脸颊,他加快了脚步。

“张!”一个声音从后面叫道。

当他转过身来时,一辆摩托车已经停在了他的身边。一身黄色打扮的司机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他狐疑地研究了一下。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难道他在晚餐时点了什么东西却忘了?

司机翻开头盔,露出一张熟悉的笑脸。

“啊!惠木!”他说,眉头紧皱,一脸疑问。

“有人把订单弄混了。”惠木解释道,“我不能带回去。我想你可能会喜欢。”他的笑容更灿烂了。“这是永乐的饺子。你最喜欢吃的。对不对?”

“谢谢。”他接过饺子说,“太客气了。”

惠木弯下腰,向笼子里张望。“你的鸟唱歌了吗?”

他摇了摇头。“不,还没有。”

“你应该把它带回去。”惠木说道,“它肯定颓丧了。”

他说:“鸟儿唱歌也需要理由。”

惠木困惑地摇了摇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沿着狭窄的小巷向家走去。周围的公寓楼像峡谷壁一样拔地而起,每个阳台上都挂满了晾晒的衣物,像祈祷旗一样飘扬。

电梯又坏了。他艰难地爬楼梯,每爬一级就停下来喘口气。三个孩子冲了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冲了上去。一对年轻夫妇漫步而下,礼貌地点点头,眼神中却没有认出他来的意思。

他曾经认识这栋楼里的每一户人家。或者说,丢认识。她总是在各种家庭紧急情况下出现,提供食物或安慰的智慧的话语。她总是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哪道菜肴能让别人的脸上重现笑容或希望的曙光。有时,他也会悔恨他们偷走了他的时间。当然,这纯粹是愚蠢之举。她的心总是和他在一起,即使在她不在的时候。

终于到家了,他把行李放在厨房的长凳上,小心翼翼地把笼子放在他最喜欢的椅子旁的桌子上。

青扑到笼子的地板上,兴奋地跳起舞来。

“也许你是个舞者,而不是歌手。”他笑着说。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慢了下来。他的脸颊焕发出温暖的光彩。

当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研究这只鸟时,苦涩的回忆从阴影中渗出。在他的一生中,人们一直试图把自己的期望强加给他。比如他的父母,他们坚持让他当工程师,而不是艺术家。他太软弱,或者说太恭敬,不敢反抗。当他遇到丢时,他已经失去了飞翔的秘密——他的翅膀被剪断,灵魂被束缚在大地上。

丢是个坚强的人。这也是他一直钦佩的地方。有时,他想知道她看上他哪一点。当她的家人确信他们的儿子应该被送去看护时,他们找到了他。他轻松自如地牵线搭桥。但丢更清楚,他们的儿子得到的太少了。他至少应该得到自由,还有他们的爱。

他感到一股不寻常的决心油然而生。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笼子搬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打开窗户,然后掀开笼门。

青跳上笼子的地板,然后穿过敞开的大门。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安全的距离观看。

那只鸟在窗台上飞舞着,头左歪歪,然后右歪歪,最后跳到了栏杆上。转了一圈面对着他,它抬起头开始鸣叫。这是一首美丽、欢乐和神奇的歌。像希望一样轻盈的歌声。

他感到心潮澎湃。如果他仔细聆听,他几乎可以听到丢的声音穿插在歌声的节奏中。当一首久违的歌词在他脑海中浮现时,他开始跟着哼唱起来。

鸟儿的声音持续高昂,仿佛要为整座城市奏响小夜曲。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当小鸟从窗户飞向自由时,他闭上了眼睛。他最后一口气在一声满足的叹息中吐出。

 

4、南京人物(诗歌)

米奥德拉格·科亚迪诺维奇(加拿大)/文

赵思帆/译

米奥德拉格·科亚迪诺维奇(Miodrag Kojadinović)于上世纪60年代出生在前南斯拉夫。他的个人作品主要用英语出版,塞尔维亚语较少,也有一些用法语、荷兰语、葡萄牙语、俄语、匈牙利语、德语、斯洛文尼亚语、希伯来语、弗里斯兰语、马其顿语等出版,甚至用汉语创作过一首中国古诗词。他还编辑了几本书,翻译了6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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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部旁的女士


你为何停步看我?

不是半秒,不是一秒半,也许看了有两秒。

你这个大鼻子老头!

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卖我的东西,做我的生意,

我的店就在珠江路和广州路的路口。

人们来这里买日用品,

但没有人注意过我,

我也不会注意到他们。

 

我不是菜市场的小贩,也不是足疗店的按摩师。

我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年龄和你相仿,

再没几年,到你现在55岁的年纪就要退休了。

 

我绝对不是一个会引起陌生人兴趣的人。

就连我的丈夫也不会注意到我刚染过的头发,

我那住在上海的儿子也从未对我上班时的着装发表过意见,

甚至当他还和我们一起住在南京时也没有。

 

所以我不明白。

你到底在看什么?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是你在你的国家——不管是哪个国家——每天看到的女人身上所没有的?

 

尤其是你的眼神里没有非分之想——

在我逝去已久的青春里我见过那种眼神,

虽然不是经常,但有时也会有——

而你的眼神里只是好奇。

我们,地球上最正常的人,

在看来很奇怪吗?

不,一定有别的原因。

我不明白,我很困惑。

 

戴猴王面具的人

 

当然,你得付钱!

老外想跟我合影,我给他摆了一堆造型,

亲切的,搞怪的造型都有,

然后你也拍了照片,还不止一张。

所以这是要付费的。

我的面具有成本,衣服有成本,化妆也有成本。

 

我是聋子。

你就没想过你有听觉,这是一种多大的特权吗?

我永远没法拥有你那样的大办公室,

也不能拥有你的米色羊绒大衣和昂贵的棕色休闲鞋。

 

所以,我站在夫子庙船堤上,人们和我合影留念。

因为,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充其量,我可能通过政府政策找到一份工作,

企业雇用像我这样的残疾人可以享受税收减免的政策。

但这主要是针对坐轮椅的人。

 

是的,我知道。

我当然去过就业指导办公室。

我知道其他国家也是这样。

人们同情盲人,努力帮助那些行走不便的人,

但大多数情况下,

他们觉得我们这些听不见的人很可笑。

 

所以,我不是在谴责你。

只要为我提供的服务付费就可以了。

 

当然,你也可以用手机支付。

你以为我是谁,不会使用现代技术的乡巴佬吗?

好的,谢谢你。

 

祝您愉快。晚上好。

很高兴遇见您。

 

5、狩猎濒危物种(散文)

尼克·霍尔斯托克(英国)/文

朱慧木/译

尼克·霍尔斯托克(Nick Holdstock)是一位小说和纪实文学作家,著有两部小说、一本短篇小说集和一本关于中国城市的书《追逐中国梦》。他经常为《泰晤士报文学增刊》《金融时报》《卫报》和《伦敦书评》等知名出版物撰稿。他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奖的获得者,现居爱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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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得知自己被录取参加2023南京国际文学家驻地计划时,我立刻想到了去“打猎”。自从1999年第一次来到中国,“狩猎”就成了我最喜欢的活动。我不在农村打猎,尽管我确信在农村可以找到濒临灭绝的“猎物”。我只在城镇打猎,而且总是在白天。我独自打猎,没有武器。无论天气如何,我都愿意在街上走好几个小时,寻找目标的踪迹。

十一月的一个明媚的早晨,我在时差带来的惬意朦胧中,毫无计划地漫步在南京街头。我沿着建邺路一路向西,穿行在明亮的现代建筑之间,对我这样的猎人来说,这些建筑就像森林中的树木:无论它们的外形多么美丽,都是一种阻碍。我偶然向左一瞥,看到一座石桥横跨运河,另一侧是一条向南延伸的小街。我无法完全解释,是猎人的直觉让我走到了评事街。也许是一览无余的天空的诱惑吧。在那个街区没走几分钟,我就知道自己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但也知道自己来晚了。

我是一个古建筑猎人。我喜欢古寺、古墓和古迹,但我真正喜欢的是人们居住的普通民居。对我来说,这些建筑与过去有更紧密、更直接的联系,而过去有时仍是现在的一部分。刚来中国时,我住在湖南的一个小城市,那里还有木制房屋。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目睹了它们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白墙黛瓦的建筑,窗户是蓝色的,看起来就像厕所。我认识的人中似乎没有人在意这种对城市过去的破坏。大多数人认为它们只是肮脏丑陋的建筑,需要被取代。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要拆除它们——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住在这些阴冷、通风的建筑里——但它们在历史上也很重要。

在评事路上,我发现了几座清末或民国时期的灰色雅致房屋。它们的砖块坚固致密,似乎可以再用一个世纪。但在它们周围,要么是空地,要么是被围栏围起来的建筑。这个地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曾经以铁匠、皮毛商人和腌菜商人而闻名——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在这个地区,“走三步就能记住一个文学典故,走十步就能遇到一个古代故事。”我走在狭窄的小巷里,看着警告人们这些倾斜的建筑不安全的告示牌,我可以瞥见部分屋顶和一些雕刻的屋檐,但这还不够。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只找到一堆白骨的猎人。

我向南走,走向古老的明城墙,领略中国街头生活的平凡奇观。一家医院外蹲着算命先生。一位骑着自行车的妇女正用尖锐的嗓音对一位保安说话,试图将一个小小的不满演变成一场悲剧。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男人正在卖三只悬挂在柱子上的大乌龟。我拐上中山南路,继续往前走,眼角的余光看到右边的天空中有几条流动的灰色线条。我扭过头去,但还是看不清狭窄街道尽头的景象。也许什么也不是。也许,在这样一个富裕的大城市里,指望找到什么都是愚蠢的。

很难放弃这样的希望。我走在街上,看到正前方的墙上有一个开口。走过去,就像离开了现在。我驻足欣赏这条由小石屋组成的长街。透过敞开的大门,我看到了狭窄昏暗的通道。我看到了自行车、扫帚、拖把、摆满的碗、杯子、清洁用品的桌子、腌制水果和蔬菜的罐子。这些普通的生活痕迹让我想起了我在北京、昆明、长沙看到的街道,那些现在只存在于人们记忆中的街道。我沿着街道走,原以为这可能只是一排老房子。但走到尽头时,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完整的街区。街道仿佛是房屋的另一个外屋。桌子上晾晒着红薯。晾晒的衣物。一对老年夫妇正在一张小桌旁喝茶,周围是一些笼子,里面装着活泼的黄色鸣鸟。随后的一个小时里,我在大白黄地区的街道上愉快地闲逛。我看到房屋和人行道都得到了修缮,但这些都只是一些微小的实际变化。此外,我还在一些房屋外看到了说明其历史意义的告示,这让我很受鼓舞。除了这些告示的教育意义--我惊讶地发现,其中一处住宅曾经是一座尼姑庵--这也是一个值得欢迎的迹象,表明这座城市认为这些地方值得保护。

我此行的最大亮点是大白黄地区西边几条街外的一排河边民居。在秦淮河畔的糖坊廊上,一排气势恢宏的两层楼房犹如棋子般壮观。虽然这些房子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对我来说,最棒的不是那些耗费巨资修缮的房屋,而是原汁原味的独栋房子。在里面,我见到了一个家族的三代人,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百多年。栏杆上装饰华丽的鹿和水果木雕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上面点缀着袋子、衬衫、电缆、绳子和其他家居用品。在其中一个房间里,电视机正在播放音乐,而在院子里,一位老妇人正在切大蒜。他们很友好地允许我随意参观。对有些人来说,房子里杂乱无章的箱子和麻袋可能会分散他们对独特的内部装饰的注意力。而对我来说,这让我更容易想象自房子建成以来,有多少代人在这里生活过。我想象着商人、官员、作家、画家、富人、普通人,直到我的脑海被填满……

 

7、南京印象几则(诗歌)

伊丽萨·比亚吉尼(意大利)/文

赵思帆/译

他们来自世界文学之都

伊丽萨·比亚吉尼是一位诗人和翻译家。她的诗集《树林里的客人》 获得2013 -2014年度最佳翻译图书奖,她的诗歌已被翻译成15种语言。她翻译了几位当代美国诗人的评论,选集和全集,以及保罗·塞兰的诗歌选集。目前在纽约大学佛罗伦萨分校教授写作,是国际诗歌节“遥远的声音,姐妹的声音”的艺术总监。

 

引子:

“今年春时,度岭浮江,抵于金陵,观上国之光,沾沾自喜,以为庶几不负此游也。”

——利玛窦《交友论》

 

(一)

张开双翼

我追逐

时间的尾巴

循着

螺旋轨迹

 

(二)

豆腐砖块累积成

一座记忆的宫殿

我以此构建了

新的自己

 

(三)

一只手套丢失了

我的一部分

从此就留在了金陵

 

(四)

我正前行

而影子却流连于

柳树的根系

不愿离去

 

(五)

发现一片白色羽毛

也许是

一只鸭子逃出了生天

谁来讲讲它的故事

 

(六)

我看着

用虫子的字符写成的

我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七)

行走的小径

如同缓缓打开的卷轴

我寻找着

剩下的银杏叶

 

(八)

在兔年里

我纵横跳跃于

迥异的国度

月亮就慈母般地

注视着我捣鼓

 

(九)

在寒冷的日子里

我把一块石头贴近耳朵

它要对我讲一个

怎样的故事?

 

(十)

我把紫砂铺开

怀念起通往

文学岛屿的那条路

 

(十一)

我们一杯接着一杯地

喝茶

而雪就融化于

我们温热的目光中

 

(十二)

我提着我的心

如同提着一个

柿子色的灯笼

先苦后甜

 

(十三)

在一团电线后面

我发现了

晾晒的香肠和衬衫

在风中飘荡

传递着过年的讯息

 

(十三)

我跨越了时间

迎着风弯曲

像竹子那样 试图

再次组合起每一个词

 

跋:

欲行不行各尽觞

——李白《金陵酒肆留别》

 

寻寻觅觅,

冷冷清清,

凄凄惨惨戚戚。

——李清照《声声慢》

 

2023年12月,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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